德州停电怎么 *** 闹成这样？ by 李及李

2021-02-22

最近一段时间，德州暴雪导致的特大停电登上了热搜，什么「天价电费单」等新闻刷屏了。我们在德州的备份数据中心也被迫切换到自建的后备发电站进行发电，暂时脱离了天价电网。

在我们负责美国政治，现在被德州停电整得瑟瑟发抖的合伙人 Markowitz 看来，德州此次特大停电很有意思——它是德州「搞特殊」政策的一大后果。于是 Markowitz 提笔在愤怒中写了这篇文章，并告诉下属「一定要刊登出来，让国人看看这群傻 * 的混蛋样」。

德州的电网在北美独树一帜

首先各位读者需要明白的是，和中国分为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两大主要电网相近的是，美国（以及近邻加拿大）的电网分为五个：

东部电网（Eastern Interconnection）
西部电网（Western Interconnection）
德克萨斯电网（Texas Interconnection）
阿拉斯加电网（Alaska Interconnection）
魁北克电网（Quebec Interconnection）

东西电网大致以洛矶山脉为界，其分隔属于地理原因——在电网成型的 1920 年，在洛矶山脉上修建高压线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情。

同理，阿拉斯加电网也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和西部电网相连；魁北克电网则是因为物理原因（其主干输电线路的电压不一样），而无法接入。

但是德州电网不存在这两个问题——一方面它的系统和其它州一样，没有物理原因；一方面德州和东西电网都物理相连，没有地理原因。

那么，就只能归结于一件事了——政治原因。

连上东西电网意味着什么？

首先要知道的一件事情，是在美国，跨州商业行为受到联邦政府的管辖，但州内商业行为不受联邦政府管辖。也就是说，只要德州电网不和东西电网连接，理论上德州电网的运作，就不用受到联邦政府管辖了。

联邦政府在电力系统方面的法律从 1935 年的 Public Utility Holding Company Act 开始将电力供应视为公众物品而授权 Federal Power Commission (FPC) 对跨洲电力销售进行管制。随后 1938 年的 Natural Gas Act 将天然气也列入管制范围。这一法律和委员会几经修改持续至今，现在以 Federal Energy Regulatory Commission (FERC) 的名义继续存续。

联邦政府对电力系统的监管

那么，FPC/FERC 都对电力/天然气销售管些啥呢？常年以来，联邦政府对电力系统的监管主要有以下几种：

价格管制——不能征收不合理的天价电费
可靠性管制——每年可靠性需要达到一定阈值
反歧视性——不能无缘无故掐人电闸
绿色能源比例——电网中可再生能源的比例（2005 年加入）
以及技术和行业标准等。

可以发现，这几点德州电网这次全部中雷：

价格：天价电费
可靠性：停电
歧视：掐居民区的电闸，商业区不掐

事实上，FERC 和北美电力界的行业协会 North American Electric Reliability Corporation (NERC) 就电力基础设施在冬季极寒天气下的可靠性推出了强制标准。FERC 和 NERC 在 2011 年好意提醒德州电网的运营商 Electric Reliability Council of Texas (ERCOT) 和监管部门 Public Utility Commission of Texas (PUCT) 遵循这个标准，但是德州电网不以为意，终酿大祸。

德州独特的电网模式

德州在 20 世纪的大部分日子里和美国其它地方一样，将电力作为公共物品严加管理。

当时德州人民的电力供给依靠一个类似于「小农经济」的非常简单的体系：

城市居民使用市政府的供电局（municipal utility）。例如，休斯顿的电力公司名为 Houston Lighting & Power。
或者私营供电公司（investor-owned utility）
农村居民则组成电力合作社（electric co-op）

这三种组织形式大同小异：

有自己的发电厂；
有自己的输电线；
并且自行处理客户服务。

当时的电力价格实行联系价格制，通过市政府条例或者合作社规范与燃料价格挂钩（一般是煤价或天然气价格）。由于不少城镇都有自己的钻井，因此当时电价一般而言相当稳定，甚至低于全美平均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联邦政府的监管会令这些小电厂需要购买更昂贵的设备（例如超超临界电厂），因此德州人民不接入东西电网也在情理之中。

德州的电力去监管实践

但是，德州这种自外于全国电网的体系使得德州不受联邦法律影响，可以在州内「躲进小楼成一统」。

那么，如果某个实体垄断了德州 2500 万人民的电力供应，又没有政府管制的监管，它会做什么？当然是涨价了。

这种涨价，是通过所谓的「改革」实现的。

1995 年，德州首先移除了对上网电价（发电厂卖给电网）的监管。之后，在 1999 年，德州通过了 1999 年第七号立法，允许电力公司的三部分：发电厂、电网、和客户服务独立运行（国内同期也在进行类似的改革——厂网分离）。

与旧政策下「电网只能向本地区的发电厂购买电力」的「本地发-本地用」模式相比，在厂网分离的政策下，用电需求（例如城镇）可以向全州各地的发电厂采买电力；同时，客户服务也可以外包给其它公司。

这使得电厂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与其将电力以挂钩价格廉价卖给本地的电网，不如去市场上看看有没有 500km 以外的电网愿意以更高的价格购买。一时德州电力市场好不热闹：发电厂纷纷从电网独立出来。

乍看之下，发电厂独立出来以后，会形成竞争市场，从而让电价更为便宜。正如当时的德州州长小布什（没错，这是小布什当选总统前做的）所设想的那样：“Competition in the electric industry will benefit Texans by reducing rates and offering consumers more choices”（电力行业的竞争将通过降低价格和提供更多选择让德州人民受益）。

做事不做绝导致的事与愿违

但是，德州这个法案产生了一个意外的副产物：急速膨胀的电网。

电网本身具有自然垄断特性这一点众人皆知——家庭同时接入两家电网这件事近乎不可思议。而小布什开放德州跨距离购电带来的一个情形是，大量的电力需要通过电网长距离输送，从南送到北，从北送到南。

这使得对电网的需求大幅度增长——每度电的「名义输送距离」大大增加。之所以称之为「名义输送距离」，是因为常理上来讲，「从南送到北，从北送到南」这一做法非常荒谬——除非当地电网不足以满足需求（例如西电东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东部建设火电厂有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否则「当地发，当地用」始终是线损最小的模式。而且，即使是「西电东送」这样大规模的输电项目，也没有说「一边把西部的水电送到东部，一边把东部的火电送到西部」啊（笑）。

事实上，德州电网也没有真的把北部发的电送到南边，把南部发的电送到北边——只是在账面上记下「我给你把电送过去了」，就开始收取「送电费用」。

由于「名义输电距离」大幅度增加，「输电费用」大幅度增加自然也是合乎情理。事实上，德州电网的所作所为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以抢钱为宗旨，待用户如孙子」。德州电网一方面对发电厂压价，一方面对用户涨价。从 1999 年到 2007 年八年时间，德州电价上涨了 64%。

这个涨幅如果从原料价格看不算过份——同期，煤价从 24.72 美元每短吨（2000 磅，907 公斤）涨价到 33.11 美元每短吨，涨幅 34%；国际油价和天然气价格都翻了一番。

但是，如果和全美平均以及其它去管制的州相比，这个涨幅就很过分了：全国平均上涨了 33%，纽约州只上涨了 28%，伊利诺伊州只上涨了 17%，最低的俄亥俄州和新罕布什尔州只上涨了 10% 不到。

这种上涨使得德州从居民电价低于全美平均的州上涨到了居民电价贵过平均的州之一，一跃跻身全美电力最贵的州之列。

而讽刺的是，居民电价三组成（发电、输电、税费）中，发电环节的费用反而在下降，是输电费用年年上涨——换言之，小布什设想的「竞争市场」不但没能让消费者得利，反而便宜了垄断利益集团。

在这种情形下，德州当然更不可能并网了——并网意味着德州的电网需要接受价格管制，利益集团当然不可能同意。

10 年前狼就来了

2011 年 2 月，德州就遭遇过一次寒潮袭击，造成了发电厂停产而被迫轮流停电的局面。当时，德州议员和官员组织人手对能源基础设施（电力和天然气）如何像其它北方州一样应对漫长寒冬进行了研究。当时，有识之士就已经建议德州加强发电设备和油气管道的防寒措施，并设置一定程度的额外容量应对发电厂故障。

然而，这些措施都是实实在在的成本。这使得利益集团对此作壁上观，终究酿成了大祸。而更讽刺的是，当年被明确警告的利益集团，如今开始推诿责任：

电网指责发电厂没有尽防寒责任，管道除冰不力；
发电厂指责政府没有就防寒措施提供明确的指引；
政府指责立法机关没有相关立法，政府无法可循；
立法机关指责电网监督委员会没有提出立法建议；
电网监督委员会指责电网做假误导了委员会决策。

而这件事情甚至还延伸到了两党能源政策之争——民主党说共和党的天然气电厂先坏，共和党说民主党的风力电厂先坏。

事已至此，唯有一声叹息。真是应了杜牧的老话：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P.S. 点击「阅读原文」可以查看德州电价的上涨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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