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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而不谈 · 最终辑 | 不敬神明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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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而不谈 · 最终辑 | 不敬神明 by ICV MKT

全文字数 4703

阅读时间 约15min

Where there is power, there is resistance, and yet, or rather consequently, this resistance is never in a position of exteriority in relation to power.

——M. Foucault

与福柯的后半句的谨慎与警惕相比,前半句中隐约的乐观简直不值一提。

我们怀疑迷信,又怀疑传统,再怀疑宗教,继而怀疑科学,最后对怀疑也要怀疑起来。

怀疑总与教条形影不离,迷信总在真理背后亦步亦趋。

酒神的秘仪

底比斯(1)的国王彭透斯的母亲是狄奥尼索斯(2)的信徒,彭透斯本人却不信神道。这位国王不仅在公众场合发表羞辱酒神的言词,还大肆迫害酒神的信徒。为表惩戒,狄奥尼索斯让他的信徒们(包括彭透斯的母亲)陷入癫狂的状态,她们在癫狂中误将彭透斯当作一头狮子,彭透斯的母亲率先冲上前去将狮子——她自己的儿子,撕成了碎片,留下头颅作为献给酒神的祭品。

这是一个不敬神者的最终结局,也是神明对凡人的一次警示。

神话中渎神的故事不光反映了人类对力量的追求,同时也说明诸神的权势并不是永久稳固的。神明不得不无止境地应对外来危机——人类甚至是其他神明的挑战,以维护自己在传统上的超然地位。

注:

1.底比斯(Thebes):腓尼基人建立的希腊城市,俄狄浦斯也曾是该城的国王

2.狄奥尼索斯(Dionysus):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等同于罗马诸神中的酒神巴克斯(Bacchus)

对于古希腊人而言,染指神的领地并非总意味着大不敬,相反,人们可能更期望英雄(通常是有突出才能或魅力的人)的出现,期望他们能比芸芸众生更接近神。

“人对神的挑衅”这一主题,反映的是人类最本初的欲望:超越生死的羁绊,拥有无上的权力(1)——即趋向神境。

向神明宣战则出自这类愿望,如果说这挑战对人类而言是错误的,那也只是在判断双方实力差距上实在是错的离谱。

(图为神话中赫拉克勒斯与九头蛇搏斗)

以赫拉克勒斯为例,也许古希腊人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到底是神,英雄还是凡人。对英雄的崇拜不仅是一个神话隐喻,在奥林匹亚夺得桂冠的人同样也受到隆重的礼遇,亚历山大大帝本人也曾被顶礼膜拜。

注:

(1) 在此,权力意味着身体上的力量与“法定"(顺应习俗的)的权力。比如神明也不得不通过惩罚挑战者以维持自身力量对于凡人的威慑力,从而享有他们世代的虔诚供奉。

依据历史记录,似乎拥有信仰在古代的主流社会生活里是相当普遍的,以致“无神论者”一度成为了负面词汇。

可实际上,任何文化内的个体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思想的空虚和迷茫(这在历史记载中也许无迹可寻——毕竟,书写历史的胜利者们总是有保留地选择和传承他们的过去)。

如果站在更久远的历史节段上,我们也许会发现,对无神论的否认与掩盖才更像是历史的反常。

一. 古代无神论

无神论者都不承认神吗?

1.多神教下的无神论

1)在古希腊的古风时代(1),古希腊多神教(2)信仰遍布希腊群岛。而一神教信徒或不信神的部分学者都被称作“无神论者”。

2)时至古典时代,苏格拉底受“无神论”的指控而死(3)。值得一提的是,苏格拉底同样有信奉的神明,他遭受指控源于不敬城邦里的诸神(譬如雅典的守护神雅典娜)且危及了城邦的政治秩序。

普罗泰戈拉同时也用一种委婉的语气在《论神》里表达过自己的观点:“我不知道神明是否存在。”(他是不相信神的,但为留退路,他并没有直接否定神的存在。)尽管如此,他仍被论以“无神论”的罪名,而后被逐出雅典。

事实上,在古希腊主持宗教事务的祭司无权裁定世俗事务(世俗事务的决断由公民大会完成),当政治以宗教的名义侵入个人生活的领域,就有了苏格拉底之死。

无奈的是,社会生活本身就是政治的,它需要神,信仰和崇拜。 当城邦制国家灭亡,在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度内,统治者本身也是时常被神化的——参考亚历山大大帝与奥古斯都大帝。

2.随着古罗马时期到来,多神教于公元五世纪左右消亡,庞大的帝国版图在一神教全能神的轴心辐射下逐渐稳固。

伊壁鸠鲁学派被视作无神论者,罗马时期的卢克莱修以《物性论》宣扬伊壁鸠鲁学派思想。

当基督教确立为帝国官方宗教后(4),多神教信徒被基督教徒称作“无神论者”,受到打压和迫害。

注:

(1) 古风时代:公元前8世纪到6世纪,古希腊地区遍布城邦制国家的时期,记载多见于赫西俄德所作诗集

(2) 古希腊多神教:由原始社会发展而来的自然崇拜,英雄崇拜与万物有灵观念的混合体

(3) 对于苏格拉底的猜测:苏格拉底可能期望把“神”的属性归于他一个人身上,再让他的信徒以他为原型挖掘自己的内心,类似佛教中以佛为原型的精神修炼

(4) 值得一提的是,在罗马建国初期,古希腊多神教与基督教是并存的(甚至可以说,基督教有时才是式微的一方)。但从政治角度而言,罗马的皇帝出于巩固疆土的目的更加青睐基督教,随后的基督教历史因此开始。

上述的无神论者有些对社会生活之外的神持有信仰,有些毫不承认“神”这一概念的存在。怀疑主流信仰的人自古以来就存在,也从未在历史世界里消失。当科学成功地反击主流宗教,并且成为全新的信仰,本质即政治的社会生活又当如何?

二. Power Over Life

“上帝已死。”

——尼采 ( 上帝之死)

“人类终将被抹去,就如海边沙滩上的笑脸。”

——福柯 (人之死)

“雷锋叔叔已经不在了。”

——一个过路人 (这回什么死了?)

1.图拉——莱茵河的驯服者(工程时间:1817-1828)

“莱茵河流域的河流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河床,多条支流通常是多余的”,图拉曾如是说。工厂,煤炭和混凝土共同开启了莱茵河河道的改造。

对莱茵河河道的改造堪称欧洲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河流治理工程。通过莱茵河1789年与现在河道图样的对比,不难看出这期间进行了怎样规模庞大的裁弯取直工程。

相比水生动植物与自然环境保护者,图拉及他的追随者们更乐意将自己视为运河的缔造者。于是,渔村成为了令人失望的穷乡僻壤,工厂则是可喜的巨大进步。若比较变化的剧烈程度,还是自然环境变化较社会变化更胜一筹——图拉工程后150年内的生态环境变化与此前一万年内相比更为剧烈。

当然,我们不能将后世的责任全部推卸给身为前人的图拉,但至少是图拉改变了德国人对于莱茵河这条由传统看来难以驯服的猛兽的态度——它是可以被人力征服的。

在浩大的国家行动里,进步与落后、光荣与耻辱、胜利与失败被简单地概括,他们所掩盖的内容往往多于被揭示的意义。

2. “现代手淫”

“每个男人,女人和儿童,突然发现了一条途径,可以像拥有罗马皇帝的特权那样无限满足对快感的欲望。”

——《孤独的性:手淫文化史》

对手淫的批判其实并不根植于西方的宗教和文学,而是一个妥妥的现代问题。在东西方的宗教和文学里,手淫虽被作为性、情欲和身体的一部分被一起贬低,但还没有上升到罪恶的程度。而被托马斯·拉科尔称为“现代手淫”的这一现象,来源于1712年一本(后来被证实为是虚假宣传)关于手淫及其危害的药品推销手册(1)。在18世纪启蒙运动的主旋律下,这本手册开启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批判手淫第一幕。

手淫的特殊化和病理化大多来自于启蒙运动时期看待它的视角——一种靠着性欲和性幻想驱动,且不受限制的非社会化性行为。它的私密性,虚幻性,愉悦性及不受监督的特点引起了社会和医学界的极大恐慌。它甚至开启了一项医学研究——后续的医学研究频频被用来“证实”手淫可能会引发的种种病症(2),还被收录进了《百科全书》。手淫的形象从一个(可能只是引起内疚的)个体行为,变成了对婚姻、健康和理性的玷污,甚至是对自我愉悦的伤害。

看上去像是与宗教神学一刀两断,解放身体的启蒙运动之风,在手淫这一自我享乐的问题上却没有绕出来。21世纪的医学研究早已不认为手淫是件罪大恶极且伤身体的行为,但18世纪的这场披着医学外衣的道德指控却通过了科学的检验,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值得注意的是,替代了宗教神学而崛起的代表自然和理性的科学,成为了新兴的社会准则的制定者。试图用科学给“封建迷信”祛魅的新兴技术(现在是“科技”),在挑战传统的同时又设下了什么?或许他们本就是共生的。

基于此,可见“性”也许脱离了宗教的管控,它的解放却远远没有到来。随后的“性解放”运动也许更像是将性变成了资本主义的又一件可以生产复制的商品。换言之,我们在消费“性”,而不拥有有“性”。名义上的压迫也许消失了,真实的压迫则内化进入人心。

注:

(1)该宣传册名为《手淫;或,可憎的自渎之罪,及其所有的可怕后果,给两性中那些已经这项令人憎恶的活动中受到伤害的人们的精神及肉体方面的告诫。以及给这个国家两性青年的及时警告……》

(2)当时医学界归纳的关于手淫引起的病症表,如:肺结核、致盲、癫痫、丘疹、疯狂、一般性消瘦,以及早卒等...

3. 抑郁成症

“抑郁”这一状态,在中世纪时期被基督教认作一种道德缺陷继而遭受打压;在文艺复兴时期,它却被视为是因拥有艺术天赋和深邃心灵而承受的代价。

在经历中世纪的道德化以及文艺复兴时的浪漫化后,它又遭遇了病理化。于是,人类迎来了一个全球性(1)的精神疾病概念:抑郁症——一种因社会、心理和生理因素间复杂的相互作用而产生的常见心理疾病。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应对抑郁症则需要医学技术,社会政策和风俗文化等要素协同配合。普及相关医学知识而为这一症状去神秘化和去污名化当然是刻不容缓的——在理想中,这能减少患者受到的怀疑目光从而鼓励患者走出孤立并接受医学治疗。对于集权政府而言,以政策形式推动有关精神疾病知识的科普,对于加速去神秘化和去污名化进程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文件来源:国卫办疾控函〔2020〕726号http://www.nhc.gov.cn/jkj/s7914/202009/a63d8f82eb53451f97217bef0962b98f.shtml)

然而,某一特定领域知识的有与无、判断患病与康复的医患关系,根本而言即是不平等的。相关知识的普及带来的可能只是“抑郁症”词汇的娱乐式的滥用,对该领域的讨论也许仍然缺乏严肃性。当“奇怪”的标签被揭下,取而代之的是同样引人注目的“患病”的标签,不平等的关系又将再一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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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如此大规模的“全面筛查”,对于医疗水平、专业领域医疗人员的质与量、患者及其隐私保护等方面有着极高要求。

同时,从目前的社会环境和过往经历看来,抑郁症患者所属的社会组织(如重点关照群体所属或依赖的学校、医院和企业等)所能提供的人文关怀、社会支持和法律保障依然难以让人信服。即使是家庭也有可能难以维持长期的稳定与和睦,社会组织如医院、学校、企业等的运行也未必总是流畅或合理的。现实世界中总有不可预料的荒谬(2)会出现,逻辑也许只能出现在童话里。

而在指标形式的目标催动下,在政策执行中也许存在着因无法满足质量而浮于表面和形式、或因对患者的保护不当而造成二次伤害的风险——毕竟,若论物质证据的简单粗暴程度,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指标了。

注:

(1) 据WHO的数据统计,抑郁症是一种有着超过2.64亿名患者的全球常见病(来源见文末)

(2) 例如“小学生缪可馨坠亡”事件,“武理工陶崇园事件”及“华为威胁怀孕员工祁佳馨”等社会事件

三.怀·疑

鲁莽草率原本并非此类无神论者的品格。毋宁说,他们有的是相反的品格:他们原本像是老伊壁鸠鲁派,毫无进取之心。但是,晚近以来,他们变得积极主动、狡猾诡谲、野蛮狂暴而富于煽动性。

——埃德蒙·柏克

我们不难发现,无论启蒙运动前后,精神病人、“疯子”、性少数者、歇斯底里的妇女和手淫的儿童等少数群体所受的排斥,及排斥的延续,并不总是出于经济需要,而是依据于习俗或是精神上的洋洋得意(当然,这种得意才更像是一种精神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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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取代了宗教地位的科学被视作历史进步的结果,那么我们也只是陷在用当下批判过往的泥沼里,来自习俗和精神上的傲慢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在历史的欢呼中延续。

某些事物在科学的信条下也同样被不加甄别地冠以恶名,几如前一个时代复返。这是“初兴则始亡”的历史轮回。

在外显精神的同时,必定得到一个“科学的外在体现”,一个可供分析的物质证据,在这一刻也许我们就失去了精神内核本身。以群体的任一具体身份及形象作为反抗的出发点,(尽管可操作性强,也有压倒性的气势)也许最终会遭遇源头上的“外显式的失败”。

出于遗留的疑虑和不满,对科学的怀疑似乎已然开始,这便是历史循环中新一轮的无神论了。

但如果科学的高墙即刻就倒下,尚没有新的事物能够填补结构上的空白,随之而来的也许是“思想的战国”和裸露的空虚。寻求权威替代品的热情似乎尚不及我们对挑战权威热情的一半,这是具有破坏性而非建设性的。

因此,我们也许该以更平和的心态看待针对科学的质疑。科学并不总那么可疑,只有当某种意志以科学的形式普遍地侵入社会生活,并且将科学奉作唯一标准时,它才是必须被怀疑的。

【完】

来自《评而不谈》栏目组的两位小编:

小编们一直致力于让《评而不谈》这个栏目与大二上学期的Communication & Technology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它充满了暗示,内容也不止于C&T课程范围,但愿这个栏目能对大家的学习和思考有所帮助和启发。

IC是提倡怀疑和批判的学科,但很多时候可能陷入的困境是怀疑的精神被外显后反而丧失,只剩下大行其道的虚无主义。为了怀疑而怀疑,或因怀疑而骄傲,又或怀疑自己的怀疑——漂泊无依或是刚而自矜,都是思考中可能出现的问题。

我们窃以为,如果不想成为无家可归的思想海盗,就要寻找自身思想的根基,深根固本,然后才有思辨的余力。而这样的根基只有在历史和政治中寻找——历史和政治的视角应当在IC思考中占据更多的版图。

在此,ICV MKT的小编们祝各位文运昌盛。

ICV MKT 小编 敬上

文字 | 蔡方宇、徐千惠

排版、题图制作 | 李昕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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