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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第一天,
A子就遇到了一位“奇葩”老板,
于是A子便和她的好姐妹B君吐槽:
“女老板”、“女强人”、“婆婆妈妈”、“爱喷香水的gay”——这些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词汇,实则都暗含了对女性及性少数群体的歧视。在这些词藻背后,掩藏着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映射出当代社会大众意识底层的性别话语成见。
今年夏天,女团选秀节目《青春有你》刷屏各大媒体,在互联网激起高热度讨论。经过了几个月的持续选拔、淘汰后,以刘雨昕为C位的九位女孩最终成团出道。
THE NINE
然而,在女孩们的泪水与聚光灯的闪烁背后,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却始终未曾止息,相关话题在互联网上不断发酵——“TNT”(“T头T尾”,暗指出道位第一位与第九位的女孩为铁T)、“不如去选男团” 等种种言论层出不穷。
一张随机截取的相关微博截图
这类语汇虽然产生于女团选秀的特殊语境,但大众对个体的个性表达进行的言语攻击却并非只有此孤例。2019年,美国知名主持人劳拉·斯宾塞就曾在节目中嘲笑乔治王子对芭蕾舞的喜爱;2018年,某官方媒体发表署名文章《“娘炮”之风当休矣》,批评一当红男明星受“娘气”亚文化影响,缺乏“阳刚之气”,恐对青少年产生不良引导,也曾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对社会多元化包容性的激烈探讨。
这些事例中,“铁T”、“娘炮”等贬义词语反复出现。无论是日常中无意识的戏谑,抑或是有意识的批评,从这些标签背后,不难窥见大众对一些个人特征和性少数群体的带有歧视意味的刻板印象,而这些刻板印象正是基于异性恋正统主义(heteronormativity)和性别二元论而衍生出来的。
无论是针对舞台上的明星们还是现实生活中的你我,这类话语产生的语境与内含的语义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这些被攻击者都拥有与传统性别定位不符的个人气质;而用于攻击的词汇往往体现出表达主体在性别观上的刻板印象,且暗藏着性别隐喻。
在主流社会相对传统的性别观念中,男性和女性常被形容为太极中的阴阳两极——这种观点源于宋明时期的理学思想,意在强调两性之间拥有截然相反的性质并且互相吸引。在此种传统性别观的影响下,男、女两个生理性别被安插上了相应的社会性格特征:男性气质(masculinity)和女性气质(femininity)。在主流话语中,大部分人都秉持着“性别一致性”态度,即认为人的生理性别(sex)、社会性别(gender)和性取向(sexuality)应完全表现一致。
“性一致”语境下的普遍观念认为:在外貌方面,男性应该拥有短发,高而健壮;在职业领域内,他们擅长理工,精于计算机;在情感表达上,他们理性、不善言辞、不易外露自己的情感。相反地,女性则应该蓄有长发,对文艺更加在行;她们也更加感性、敏感、喋喋不休。
在这种语境下,仅仅为了维护主流意识形态,人们不惜将一切“有违规训”的 “叛逆者”视作异类,并加以抨击。并且,基于“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与性取向的统一”的“一致性原则”,批评者往往可以从性别认同的三要素之一发起批判,并随即将论域扩展到其他要素。此类偏见极典型地使用了上文所述的逻辑:若个体的个性表达与其生理性别不符,则其属于性少数群体的中的一员,也因故为一个异类。
“一个男生打得漂漂亮亮干什么?是gay吧?你个娘炮。”
“女孩子留那么短的头发肯定是个铁T!”
更让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是,在这种语境下,“中性化”、“喜欢同性” 等个体特征被污名化,且被作为一种侮辱性的词语来使用,可“阴柔”、”阳刚“,“喜欢同性”、“喜欢异性”本是个体的差异性特征,而非整个性别群体的共有特征,其表达方式虽彼此殊异,但在性别认知的结构中地位相同,人们又何能以之作为道德偏离的代名词,用来攻击人身呢?
相同的情境也出现在同志文化的话语体系中,例如男同性恋群体“攻”方和“受”方的刻板认知。在前述的二元性别观渗透下,“攻”与“受”的对立,成为了传统性别话语的意向延伸。“攻”往往被更多地赋予“男性特质”,是主动、强势、霸道的,而“受”方则是被动、温柔、善良的。这种设定赋予同性角色二元对立的性别气质,在大众中广泛传播,最终内化成受众的性别意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面对同性情侣也会根据外貌、气质等因素揣测“攻”、“受”的角色分工,使用“零号气质”,“娘”之类的词汇去描述同性恋者。将同性之爱以传统意识形态加以定义的此种行为,使得性少数群体的形象被武断地贴上标签,无形中再次强化了传统社会性别分工和性别期待。
这种基于异性恋正统主义和性别二元论的划分带来了巨大的问题——它将复杂的性别划分和性别认同变得过于简单化、平面化,强调了传统的性别的二元对立,却忽视了个体间种种的差异。它以一种机械的分类方式阻碍了人们自由的个性表达,逐渐形成并加深了对所谓“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和偏见甚至是歧视。追根究底,它是一种在父权社会文化下创造出的“不平等”。
相似地,用这样的模式去理解性少数群体,会将他们伴侣间的关系蒙上一层“异性恋的色彩”。男同性恋中一定有一方较弱势?女同性恋一定要分T和P?双性恋/泛性恋其实都是伪装,反正他们最终都会选择异性?跨性别间的恋爱也能被叫做异性恋?——这些社会中对性少数群体的疑惑,事实上也构成了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但这些“定论”往往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在这些偏见里,暗藏了异性恋正统主义对性少数群体恋爱模式的过于单一的刻画。
在网络文学与影视作品中,暧昧的同性情谊与商业化运作强势结合,在整个社会引发了微妙而复杂的影响。“耽美文化”应运而生,并拥有可观的市场受众数量。它首先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文化的抗争姿态,传递着人类文化多元发展的合理化诉求。
然而当这些文艺作品的创作主体是身为异性恋的“他者”时,他们建构出的同性爱情很大程度上是“他者”从异性恋视角想象而成的产物,这些作品就容易落入异性恋的对性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中。受传统思想的影响,这些作品仍体现出主流婚恋观与父权思想。其生殖崇拜的内核以及婚姻道德绑架,极易诱导广大受众形成对同性群体婚恋关系的思维定式。
在性少数群体的婚恋关系方面,多数耽美作品透露出对婚姻归属的执着追求。大部分耽美作品强调伴侣之间的忠诚与专一,结局常常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主人公有的从青梅竹马到厮守终身,有的虽然走入异性婚姻但也会从中脱离,并得到身边人的理解,最终与同性伴侣争取到幸福的生活。异性恋爱情故事中的“戒指”、“求婚”、“婚礼”等经典桥段也会出现,甚至很多文本中的男男一方会被塑造成具有女性特质的“贤夫”形象。这种情节安排和人物设置恰恰体现出主流价值观对婚姻的执着,强调现实生活中爱情的最好归宿只能是走入婚姻。
而这又涉及到传统婚姻观中最重要的,有关“生育和子嗣”的问题。在偏重于现实类的文本中。大多采取的是“抱养”和“代孕”的方式。或者一方有过异性恋婚姻经历,已育有子嗣。还有一些“生子文”情节更加离奇——故事中的男性被直接赋予了生育的功能。从耽美小说对待生育问题的态度可以看出,婚姻中无生育无后代似乎是个很大的遗憾,这也恰恰证明传统观念中“传宗接代”的责任在婚姻中具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一则有关同性伴侣“传宗接代”的讨论
这些作品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同性恋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且将目光仅仅锁定在浪漫化的“青春男孩物语”中,与现实生活中的同志婚恋状态大相径庭。目前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同性恋群体的爱情和婚姻仍然是不被接受和保护的。对于同性恋者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只是镜花水月的奢望。此外,不同于耽美作品中清一色一对一的cp模式,一对多、多对多的交往关系在性少数群体中也不可忽视。虽然耽美作品在故事内容和叙述话语上作了一番“伪装”,但其内核依然是传统的婚恋观,使人们难以形成对同志群体婚恋关系的深入了解。
在商业文化与消费主义的交互影响下,世界范围的文艺作品中都泛滥着对性少数群体美化过度的描绘。这种自带滤镜的整体程序化塑造角色的制作形式,不免让人将他们与特定的属性相捆绑起来,使他们的形象落入窠臼。在影视作品中,不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故事情节的设置,都体现着一种一切为“美”服务的幻想风格。
在一些男同影像中,男主人公几乎都拥有着无可挑剔的外表、刚柔并济的性格,符合异性恋女性在异性亲密关系交往中对另一方的所有想象——现实生活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型男。就如每年总会出那么几对大火的耽美剧改的CP,人们纷纷为其买单,以满足其自然原始的幻想欲。
而像白先勇《孽子》中的男同志“杨教头”那种“穿着一身绛红的套头紧身衫,一个胖大的肚子箍得圆滚滚的挺在身前,一条黑得发亮的奥龙裤子,却把个屁股包得扎扎实实隆在身后,好像前后都挂着一只大气球似的。”的形象塑造,虽然更加贴近现实,也避免了脸谱化的效果产出,但因其不符合主流受众的审美需求,而鲜少出现在银幕上。
在情节设置中,则充斥着浪漫主义的狂欢
唯美的人物形象与台词,细腻感性的情感流露是常用的设定
回归到现实生活,诸多领域的广告制作商们也同样紧盯着这支消费潜力股。与科普宣传性质的公益广告不同,这些带着明确商业目的的广告商们,在制作时可以说是将产品的宣传处理为一种“半出柜”的状态。例如一些整形、健身的品牌,在其选择代言产品的男性明星时,会刻意地去迎合男同群体所被期盼应有的特质,从而刻画出一种“外表英俊潇洒,生活精致且有品味”的中产阶级同志形象。当这种光鲜形象于荧幕上诞生时,当话语权的建构方用高阶层的标准去熔铸同志群体的生活时,这种创作模式的背后会产生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而这些反应也相应地完成了主流社会对同志群体系统性歧视的封顶建设。这些单一化的形象建构,造成了人们对性少数群体产生一种“光鲜亮丽,可以带来赏心悦目的感觉”的刻板印象,但当他们面对现实中同志群体的真实形象时,他们会产生心理反差感,感到厌恶甚至无法接受,从而激化矛盾。这副表面打着尊重理解的面具,其背后所隐藏起的真面目,维护着符合了异性交往标准的传统式样爱情。
这种固化的刻板印象不仅使同志群体承受外界异样的目光,也让他们经历着内部鄙视链带来的压迫。与直人世界相似甚至更为严重,“娘炮羞辱”与“长相”在同性爱里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成为挑选同性伴侣的重要标准。他们的群体中不乏有这样的声音:“你那么丑,就别当gay了”。而这句话也几乎击中了大部分男同的“痛点”。因为外貌形象而引起的焦虑在同性恋社区中越来越普遍,而社交媒体和APP的普及又进一步放大了这负面现象中的诸多细节,有些人会在交友软件的签名处上直接写上“不要胖子、不要娘炮,爷们儿的来”,进而又一步加剧了这种找不到群体归属感的生存焦虑。“娘炮”总是备受歧视和欺负,接着是身材不够“标准”的人,同志间本身就狭隘的交流与生存空间,被这人为的刻板印象与身份偏见紧缩得更加“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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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的答案基本上都是阳光帅气的25-30岁男性
而为了获得完美的形象以迎合刻板印象的要求,男性同志群体不得不接受资本的收割。在早年一份关于中国男性同志消费调查报告中,据数据显示,他们当中52%的人每周至少去一次健身房,50%至少拥有一件上档次的运动品牌单品。而跑步、羽毛球和游泳是同志最热衷的三样运动。他们必须把自己塑造成对充满雄性荷尔蒙的运动十分喜爱的狂热分子,仿佛只有这样才算“合格”。
当“生活家”和“爱健身的大男孩”等与消费主义相挂钩的属性越来越成为同志的标配时,也就意味着男同志们要么去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经济成本去迎合属性,要么就被排除在社交圈子之外,成为其群体内部产生的无数条匪夷所思的歧视链的底端。但当人们贴上这么多标签时,对于“被否定”的恐惧难道不会使同志群体前行的步伐变沉变拖吗?
植根于异性恋正统主义的主流意识形态,通过构建话语权力,主动地赋予同性角色二元对立的性别气质。并且,在对传统婚姻观的复制中,中国人“传宗接代”的生育观对亲密关系所解构出的权力关系,也同样影响着人们对同性爱情的定义,从主流异性恋的视角来建构同性爱情。而在文学与影视艺术中为了追求美感,而对性少数群体进行的单一向美化,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外界对性少数群体的凝视与其近乎病态的自我形象要求。
并且,这些问题都还不是同志群体生存现状中最糟糕的方面,现实中的他们遭受着更大的磨难。文中所提及的刻板印象,甚至是建立在社会已经接受了性少数群体存在事实的前提条件下的,在考究亚文化中的说法是否妥当,从而与现实出现了许些相对的错位,最本质的冲突与斗争则相应地被淡化。这些隐秘幽微却又根深蒂固的偏见,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隅,却又阻碍人们了解海水下的潜藏的巨大部分。人们难以窥见在这些刻板印象背后的,性少数群体真正的遭遇与生存困境,难以望见那些被边缘化的人有情有义的个体灵魂。或许只有忽略标签的存在,聆听群体的呼声,探索更大的可能与多元性,这些刻板印象的沟壑才会真正被打破。
References:
1. 联合国:《中文性别包容性语言指南》
2. 王敏:性别困惑:割裂的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
3. 韩冰 刘超越:耽美影视作品中的异类文化与审美特征
4. 梁文道:我们对于同性恋的想象太过中产
5. 徐谦:父权社会下的同性恋电影研究
6. 袁文平:深渊下的困境——“腐文化”泛滥下重读《孽子》
7. 郑熙青:Alpha Beta Omega的性别政治——网络粉丝耽美写作中女性的自我探索与反思
下期预告
当人们纷纷来到舞会,忘记日常生活的繁碎与各种标签时;当男人们在舞会上浓妆艳抹戴上巨大的假发,踩着恨天高尽情热舞时;当女人们在舞会上贴上假胡子,学着像上世纪的男性摇滚歌星一样风流耍酷时,究竟是哪一个他们所表现出的社会身份,代表着他们内心真正的归属,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他们?
你我生来赤裸,其余皆为变装。下期,跟随ICV的视角,一起透过变装艺术背后的层层隐喻,凝视酷儿世界的美学自然,倾听酷儿们在艺术创作中,所发出的那声声源自反抗的竭力呐喊,探寻自我认同之路。
“虹尘之中”主题周栏目目录:
01:底层性少数群体的媒体影像——
空白、扭曲、真实与爱
02: 在爱神面前,谁敢谈论地狱?
03: 娘炮?铁T?
这些刻板印象,早该被打破了
04: 用Drag书写的性别随想录——何为真实?
05: 未成年酷儿的迷惘探索之路——爱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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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再拖稿就单身的小黄、水煮芥末、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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