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谈| 回忆是生存赖以生存的水土

评·谈| 回忆是生存赖以生存的水土 by ICV MKT

评谈

Vol.13

记忆是我们触碰过去的一种方式，也是规划未来的潜在意识。美国心理学家 Loftus 说:“人类的记忆并不仅仅是对所经历的事件的总结，更多的是对他们曾经思考过的，被告知过的以及他们所相信的时间的总和。”我们的态度和信仰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的记忆形成。因此，很多时候，记忆不是真正的事实，是错误的，夸大的，甚至虚假的。

Part.1 记忆与身份构建

自我身份认知的构造过程是复杂的，而记忆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幼年时的习惯、经历和于之产生的记忆，在自我身份认知的构建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是人逃不开的命题。前者可能会塑造人的性格、理想、社会认知和定位；后者则更像是中国文化中“寻根”的概念——找寻探索自己素未谋面过的集体记忆，因为这就像自我在过去时间中的延伸。石黑一雄总以“回忆”的叙述方式，通过主人公的记忆展开故事情节，在虚与实的穿插间追逐前日。

《我辈孤雏》讲述了一个“异乡人”的寻根故事

主人公克里斯多弗·班克斯出生于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上海，九岁因父母失踪被送回英国。但即使他从剑桥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位著名的侦探，幼年的「失亲之谜」仍常年折磨着他。年近四十时，为了解开这份疑云对自己的纠缠，班克斯重回年少时代的上海。

班克斯以殖民者子女的身份在异国成长，因此上海在他的童年印象中，有公共租界的洋房住宅群，有童年挚友日本孩子一哲。居住在环境上乘的环境里，拥有着良好的多元化民族相处模式。而成年后到达的东方国度，却又是“房舍的破旧不堪、苏州河上的臭天臭气、土霸军阀的残暴不仁、满街的鸦片病患”。面对与自己的判研有着巨大落差的事实情况，班克斯完全束手无措。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上海

但在过去的和平年代里，班克斯对童年的回忆也并不完全真实。他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回忆：“这段关于房子的记忆，不过是孩童的想象，实际上恐怕没那么富丽堂皇。”

对美好过去的追忆常因岁月的滤镜而不可靠。石黑一雄曾表示，学者约翰•里卡德对_nostalgia（思乡病）_的解释有助于我们理解班克斯的“不可靠叙述”。_nostalgia_源自希腊语的_nostos（返回）_和algos（痛苦），意为“怀着失去的痛苦，希望回到过去”；一位怀乡者对过去的追忆，也许只是为了逃避现在。而班克斯作为一名怀乡者，其回忆可能也仅为逃避现在，并不完全真实。

无论是不断回忆过去时光中的美好，还是记忆重返的旅行，都是一个克服「记忆之缺」的生命行动。它来自于过去记忆的零碎化与断裂化带来的焦虑感，并对作为_「身分之缺」_的个体造成梦魇般的纠缠。_国际移民的身份缺失，有着不可弥补的悲剧意义。_因此，寻找身份认同的始源与轨迹对于国际移民，不论是班克斯或是石黑一雄本人，都尤为重要。

1955年，日本长崎，年幼的石黑一雄与家人

对于他们来说，_童年的记忆是塑造身份很重要的一部分，但空间与时间上的距离使其遥不可及。_夹杂着对祖国的疏离和困惑，孤伶之感挥之不去。纵使能与记忆相逢，也会因童年片面的认知所带来错误的记忆印象，而迷失自我的身份。

如果说童年记忆构建了自我身份认知，追逐记忆是在追逐过去美好生活的幻影，那么成年后的记忆构成将会更加复杂。

Part.2 记忆与自我欺骗

有时人们的价值判断滑落到某个极端却不自知，认为自己践行着崇高的事业，自己在为正确的事做贡献，轻而易举地对于某些狂热的东西深陷进去。而再回首往昔之时，人们可能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而理想在狂热的潮水退去之后露出了白森森的骸骨，提醒着人们比理想破灭本身更加残酷的现实。

《浮世画家》里昔时日本军国主义的追随者小野，用自己的方式为所谓的信仰摇旗呐喊，而战后的日本主流社会对其避而远之；《长日留痕》里的史蒂文斯终其一生都在寻觅一个高尚的绅士并为其奉献全部的忠诚，作为一个精密的齿轮确保世界的权利轴心运转以服务于全人类，而自己忠心耿耿服侍的达林顿勋爵沦为纳粹的帮凶。小野和史蒂文斯都是以全部的精力和热情投入其事业的“杰出的”，“有尊严”的人，但受限于自己的思考和视野维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即使在真相披露后，小野依旧处处维护自己的理想：“我们没必要过分责怪自己，我们至少为自己的信念而尽力了。只是到了最后，我们发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是没有特殊洞察力的芸芸众生。在这样的时代做芸芸众生，算是我们的不幸吧。”而史蒂文斯则是在躲闪与回避中回忆自己的前半生，一边对达林顿勋爵不吝赞美，称其“高贵”、“伟大”，一边在出游时掩盖自己曾服侍过勋爵的事实，刻意压抑自己的正常情感流露。

《浮世画家》

因为一旦他们对自己的记忆诚实，那他们所谓的“理想“就会大打折扣，这是他们想避免的事实。因此他们为了内心深处的理想幻象，把身边发生的事进行无意识的改造，_重新构造和书写_回忆。此时所谓的欺骗是在无意识层面对创伤的逃避，如果直面真相，就意味着承认自己一生都在错误的道路渐行渐远，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Part.3 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回现实。记忆被赋予的身份认知与虚幻理想的意义，恰好能解释一个正在全世界崛起的趋势：民族主义。

_拥有绵长历史的民族，在其生存和发展的过程中，更易于形成独有的文化、性格和集体记忆。_其中的个体也更容易产生探究民族历史，找寻集体记忆的兴趣。因此，如亚裔、印裔、阿拉伯裔和犹太民族的人群对“根文化”更容易敏感而重视。而互联网技术发达的时代，不需要太大功夫就可以搜索了解到有关于民族历史的资料，勾勒出一个素未谋面的集体记忆的想象。即使这份想象有多么偏执、虚幻与理想主义。

_想象本无伤大雅，直到与极端的色彩相遇。_极端民族主义者，早已不是人们想象中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阶级，他们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于中产家庭的年轻人。正如上千个欧洲家庭的青年放弃了他们在自由民主制国家享受的特权，前往中东沙漠加入“圣战”的队伍。

一般人常因他人的批评而愤怒，有智慧的人却想办法从中学习。与其等待敌人来攻击我们或我们所做的工作，倒不如自己动手。敌人对我们的看法比我们自己的观点可能更接近事实。每个人一天起码有5分钟不够聪明，智慧也有无力感。你以为只能向喜欢你、仰慕你，赞同你的人学习吗？从反对你、批评你的人那儿，不是可以得到更多的教训吗？敌人对我们的看法比我们自己的观点可能更接近事实。

—— 戴尔·卡耐基《人性的弱点全集》

3月9日傍晚，在艾什沙法赫丘陵旁的一处空地，库尔德“人民保卫军”士兵看守着一名刚刚从巴古兹包围圈撤出的投降“伊斯兰国”外籍战士。（李亚楠摄）

不同于西方媒体对这一行为理由的不解，这些出身不错的青年，往往容易出现_自我希冀和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和焦虑。_他们对自己人生定位比较高，但在自己国家的社会政治制度或者族群下，作为一个相对弱势的种群，常遇到上升过程中的天花板。这更容易导致焦虑感和挫折感。

现实的挫败使他们追溯起了_集体记忆，_古老的经文中描绘出一个金色圣殿下平和与顺服的世界。

而在_西方文明跨越宗教信仰制约_的历史阶段，以自由、共存、民主、人道主义的信仰进入到现代文明之时，中东和西亚的伊斯兰国却还停滞于百年前的宗教对立之中。年轻一代回溯自己素未谋面的民族历史，昔日横跨地中海的_辉煌_与现今_动荡、混乱_的巨大反差引起巨大的失落感，驱使他们奋不顾身地投身于“圣战”，在伊斯兰世界中扮演着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中坚力量；但在国际社会中，他们却显得格格不入，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2月13日，在阿尔豪尔的收容营中，一名德国籍“圣战士”遗孀正在照顾一名被弹片击伤脸部的“伊斯兰国”孤儿。| 图：视觉中国

为“圣战“所付出的一切：时间、金钱、生活环境、未来、乃至生命，是他们为自己搭建的”虚幻理想“的深渊。这份狂热其实与小野追随军国主义并无大的差异，认为自己践行着崇高的事业，为信念而活着。因此联想到史蒂文斯和小野，或许我们也可以预测一下他们的结局：绝不承认真相的不堪，在逃避中自我欺骗，诉说着自己也曾为信念而活过一生。

小结：记忆本身就是一个创作的过程

_记忆本身就是一个创作的过程，一种理想的自我欺骗。_它塑造了我们的自我意识，制造出一种“假象”来帮助我们更好地生活。往事在被重复回忆的过程中不断被改造从而趋于虚假；而且即使唤醒记忆以达到对自身身份的认同，人们距离真实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最后，真实记忆也许真的会成为人类的一种奢求。

Reference

https://m.douban.com/book/review/10314193/

除排版的题图制作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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