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异世界02 | ABO：原始欲望中的极端阶级与叛逃

赛博异世界02 | ABO：原始欲望中的极端阶级与叛逃 by ICV MKT

在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中，社会中的人被严格分为“阿尔法(α)”、“贝塔(β)”、“伽玛(γ)”、“德尔塔(δ)”、“厄普西隆(ε)”五类，负责不同的社会分工。在这本充满讽刺意味的反乌托邦小说中，社会人对于这样的种性分类已然麻木，他们的身份认同不过是一个希腊字母；而另一个使用希腊字母作为社会人群分类的架空想象世界却是一幅不同的图景。

在耽美文化与同人文化中，“ABO平行宇宙”是一个非常热门的设定，在这个社会中人们同样被分为Alpha，Beta和Omega三类，生理特征和社会分工都被严格划分，而其背后隐藏的创作逻辑和现实逻辑同样值得探究。

作为欧美同人圈三大设定之一，ABO设定最早源于美剧《supernatural》中詹森·阿克斯 (Jensen Ackles) 与贾德·帕达里克(Jared Padalecki) rps（真人cp）的一篇同人作品《Tramp!Verse》(2010)。此后，当这种全新的设定进入公众视野并被广泛使用，作者们逐渐在最初设定的基础上加入自己新的设定如发情期等概念。这些概念的衍生和演变实质上是对原始设定的补充和对更为完整的ABO社会体系的构建过程，从而催生出了一个“美丽新世界”。

ABO社会体系下的人类共具有三种生殖性别（即Alpha, Beta, Omega）和生理性别（即男，女），生殖性别与生理性别共存于每个个体。其中，生理性别与生俱来，而孩子们将在十岁至十八岁之间（十四五岁最佳）以3:6:1的比例分化出其生殖性别。Alpha在生理上即显示出其优越性，作为三种生殖性别中普遍身体机能最强且智力最高的人群，Alpha往往从事高等职业，享受上层优渥待遇与资源且普遍受尊敬，统治、主导着社会。与此相反的是，Omega普遍身体孱弱、智力较低，并且，在发情期中的Omega会不自觉释放信息素。而Omega的信息素天然会吸引Alpha与其结合，Omega如若不凭借可能对人体造成损伤的抑制剂则终将无法抑制生理本能，难以抗拒Alpha的信息素安抚而被迫沉湎于情热，失去正常生活的权利。因此Omega被认为不适合工作，却因其易受孕体质被作为承担生育的绝佳载体，在社会中处于极度缺少人权的境遇。

- 图源Google -

一般来说，每个Alpha和Omega都有属于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其中Alpha的信息素往往具有侵略性，如红酒味、烟草味；而Omega的信息素则甜美温和如牛奶味、蜜桃味：这种信息素上的鲜明区分从生理性根源上就体现了两者注定不平等的关系。Amega和Omega不仅对对方的信息素产生反应，也会受同类的信息素影响。如果一个Alpha不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可能会使同空间内别的Alpha感到冒犯从而引发斗争，而级别更高的Alpha在与同类竞争中可使用信息素压制，其散发的信息素将使较低等级的同类感受到压迫且无力反抗。Beta与Alpha、Omega明显不同的一点正在于此。他们的后颈处没有可以释放信息素的腺体，这意味着Beta既不散发也闻不到信息素，不会像Alpha和Omega一样受信息素影响甚至支配。另外，Beta从生理上弱于Alpha强于Omega，一般不会像Alpha有太大的成就，也不会像Omega受太多不公，这样的生理特征使Beta在社会中担任类似工蜂的角色，是社会主要劳动力。

- 图源Google -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下，Alpha和Omega被赋予不同天赋以形成“符合阶级”的社会分工——Alpha因其敏捷性与超常身体素质往往以军人、警察等身份出现，而Omega以其敏感细腻与丰富艺术细胞往往被给予艺术家等职业。另外，随着时间发展，该社会体系内部的平等也逐渐受到重视。由于各种私设的长期累积，ABO平权不断发展。Alpha被赋予易感期，与Omega的发情期相对应，这使得Alpha也可能受生理本能支配而失控，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形象。抑制剂的创造给了Omega反抗生理本能去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Beta也逐渐走上更高的舞台，在某些时刻突破社会固有分工与Alpha并肩竞争。纪伯伦有言：“大殿的角石并不高于那最低的基石。”无论处于何种社会体系之下，追求平权的脚步从未停歇。

ABO社会体系中被严格划分的生理特征的差异固化着社会分工。而A、B、O的设定重构了社会的性别分类，以生理性别加生殖性别的形式在某种程度上创造了六种性别，于平行宇宙中构建出新的社会秩序。自形成起，ABO世界观就在广泛吸纳与多元包容中不断进行新的发展。

美国西北大学媒体管理中心负责人约翰·拉文（John Lavin）曾说：“碎片化是遍及所有媒体平台最重要的趋势。”互联网时代的网络文本中不乏将恢宏世界观缩略成一点，将文本叙事原始化的写作处理方式，让读者在简短的文本中收获最为极致的阅读体验。而abo世界观应用至今也产生了此类嬗变。作为同人文和原创文本最受欢迎的架空世界观之一，abo世界观在当下更多被作为塑造角色情感的基础架构，而读者对于“爽文”“甜文”的追求也促使此类世界观走向简化，以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同时也将大众读者对于abo世界观的认知从宏大叙事向常见爽文设定转移。

abo世界观的简化在处理新世界体系下的性别分类中尤为明显。一部分abo文章抛却abo世界观初期的庞大架构与细节，将该世界观简化为常规社会性别映射在文本中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将现实世界中的男性与女性简单置换为a、b、o的性别分类。而在以AO（Alpha x Omega）性向为主要设定的文章中，Alpha仍多数常用于男、攻，Omega也常用于女、受，架空的性别架构仍无法完全跳脱传统的性别认知与性别气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加剧了性别观念的固化，而Beta则因无法准确对标某一现实中的而社会性别而被隐形，甚至被作为服务于AO关系的角色存在。同时，由于abo世界观中对Alpha和Omega中明确的标记与被标记的关系设定，Beta的存在也难以在以情感为基础的文章中被合理且简略的刻画，AB（Alpha x Beta）、BO（Beta x Omega）和BB（Beta x Beta）设定的文章不过寥寥。至此，abo世界观在某种程度上被架空，成为追求新世界观设定而写作的产物。

abo世界观简化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相关快餐文章的大量产出。由于简化后的abo世界观最为贴合现实生活中的亲密关系秩序，越来越多以cp同人文为主的网文产出将abo世界观作为架空世界观写作的入门设定进行创作。而abo世界观中有关信息素、发情期的特殊设定，将主角间情感关系的转折由Alpha 和 Omega生理规律，而不是情感铺垫取代，同时也将文章中“车”文内容的发生变得顺理成章，简化作者的写作步骤，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网络写作中架空世界观的试水门槛。

abo的世界观设定被大多数文章简单抽离为性别设定与生理设定。于网文创作，更多的是同人文创作来说，简化后的abo较一般新世界观设定更有利于满足快节奏的“甜”“爽”，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读者对快节奏恋爱的幻想与嗑cp糖的阅读需求，但也在追求快节奏的同时放弃了对abo世界观细节的深入刻画。但无论世界观简化与否，世界观都服务于文本的书写，承载作者对于文章内部角色情感变化的诸多幻想。

人群的分类与阶级的划分似乎是文明社会的一种标志，或许这样的阶级和分类是一种必要。英国人类学家玛莉莲·史翠山（Marilyn Strathern）曾提出一种思考社会的方式，即用一种分类体系干扰另一种分类体系，以此探索其存在的动因与必要性。即使ABO平行宇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但其仍然是现代社会秩序的延伸或是改变。创作者们或是带着现代社会的思想烙印，或是带着想要叛逃的冲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书写着ABO的世界。因此，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虚拟的存在，也许是现实的幻想出口，也许是现实的思考入口。

- （社会学家玛丽莲·史翠山，图源谷歌百科） -

ABO的创作与发展与现实社会的性别等级秩序有密切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以Alpha，Beta 和 Omega的划分作为社会主要性别划分、性取向判断的三种性别，是对现实世界以男性和女性作为主要性别划分的叛逃。现实社会普遍以生理性别（Sex）来区分两性的性别表达（Gender Expression），传统观念中认为理想男性应具有阳刚的气质，而女性则是相对被动、温和与阴柔的一方。而在ABO中，传统性别气质的表达被转移到了其他性别分类上，耽美作品中男性Omega在很多时刻具有传统性别表达认知中的女性气质，而女性Alpha则可以拥有传统性别表达中的男性气质，Beta的性别气质则比较模糊，往往依据作者的喜好赋予。在此情况下，ABO作为一套新的性别体系的确对于传统的性别分类造成了挑战。同时，ABO世界在性认知方面的价值观也与当代社会不同。正如上一部分中所述，ABO的世界认知体系下性观念相比较于现代社会更为开放，屈从与原始本能的性认知反而使得超越现代道德的行为被合理化，如一/夜情、性/爱分离。

然而，ABO世界塑造着一种更为森严的性别等级，其底层逻辑是更加本质的生理决定论——在许多以AO（Alpha x Omega）性向为主的故事中，即使Omega已经在个人成就、社会认可上走到了极高的位置，仍然会受控于生理本能臣服于Alpha。这种极端化的性别秩序其实是现代性别秩序的放大，生理上的特征决定了社会角色的分配，在不平等的角色分配中社会地位也被决定，而流动更加困难。故事里的Omega为了抑制生理驱使下向Alpha屈服的本能，给自己注射抑制剂，体能上的劣势使他们在社会竞争中落后。在另一些故事中，Omega装成Alpha，付出更大的代价以得到特定的社会资源，认知上的偏见更是让他们无所适从。即使ABO的世界中性的发生更为常见和可被接受，Omega被Alpha标记后却需要彻底属于对方，除非承受洗去标记的疼痛，这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更加彻底的“忠贞”要求。现实社会中对于性别不平等的恐惧在ABO架空设定中更明显地被体现出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ABO在后续更发展出了许多反抗社会性别等级的故事设定。一方面，是以反抗性别压迫为主的Omega平权文学创作，这些故事往往以Omega为主人公，勾勒其在压迫的社会中逃脱不平等的性别关系，不断奋斗，甚至为Omega群体争取平权；另一方面则是突破最早的AO（Alpha x Omega）设定，如AB（Alpha x Beta）和AA（Alpha x Alpha），在这些故事中则重点刻画逃脱了生理本能的情感——故事主人公突破生理本能的限制，去凭借真爱走到一起，双方的地位也不似AO悬殊，而更加偏向一种势均力敌的关系。

我们似乎在ABO架空世界的不断发展中，以及一次又一次的体系重新塑造中看到现代平权运动的影子。现实中的平权之路也许道阻且长，但是在架空世界里却可以更加好的去完成。因此在这个架空体系不断发展和自我更新的过程中，我们很难再去区分其究竟是叛逃的成分更多，还是加固的成分更多——它更像是一种对于现实世界的回馈和诉求：在幻想中更加森严的社会秩序里，人们以更加激烈和浪漫的方式进行反抗，最后拥有美好的结局。

在ABO的架空世界观中，人们去进行极致的幻想，也在审视着现实。网络亚文化给予我们一个空间，让我们短暂地逃避现实，又让我们拥有思考与自我重构的可能性。在千千万万ABO的故事里，有的被当作所谓“爽文”划过，有的又给予读者一种与现实社会的共振感。而共同不变的，是一种凝结的共识：平等需要成为我们的追求。

References：

1.维基百科词条：ABO世界观

2.公众号：媒后台：作业联播 | ABO世界观设定解读——性别话题的试验场

3.维基百科词条：玛莉莲·史翠山（Marilyn Strath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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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丁丁3546号不会说西语的吹雪不会说德语的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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