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迷航，一个郑州网约车司机的时代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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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迷航，一个郑州网约车司机的时代漂流 by 郑州楼市

1

暴雪预报之前在天泽街吃了一顿饭，聚会结束时已经很晚，就叫了一辆网约车，没多久就被一辆白色上汽荣威接到了。

这是一段心怀使命的车程。因为最近一直想做一个网约车的选题，就连坐了好些天网约车，遇到的司机形形色色，但唯独这一晚的师傅表达欲很强并且讲出的故事也很有代表性。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郑州这一代青年人的影子。

没有直接问师傅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张，就叫他老张吧。

老张的口音有点东北腔，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混血”，爷爷是大连人，奶奶是巩义人。当年上街兴建铝厂的时候，张老爷子作为技术工人从东北援助河南，一家人就在上街落地扎根。

老张在做网约车司机之前和我是半个同行，在一家宇宙知名房企做活动运营，就是大老板特别喜欢用爱马仕皮带那家。

名义上是做运营，但那时候老东家的形势已经不再坚挺，他只能隔三差五拉着亲朋好友逛售楼部完成全员营销的到访指标。不拖欠工资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差不多一万块。

但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720的一场大雨，直接把他们的项目给干趴了。因为地产行业的不景气，他的收入拦腰砍断，到手只能有三四千块。

那一段时间，项目上的每个人都宛若惊弓之鸟，就连在办公室打印一份方案都要看领导脸色。终于在一个黄道吉日，老张被人事通知优化掉，而且没有任何赔付。

老张在干地产之前，曾经有过一段短暂但曲折的创业，和朋友一起做麻辣鸡头。那会儿正好赶上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郑州也是刚入围国家中心城市，老张总有攒不完的力气。后来因为资金运转不周，借了老丈人的十几万也还不上，鸡头店宣告倒闭。

从地产公司离职时，老张已经36岁，上有老下有小，高不成低不就，他发现这个年龄在这一行已经很难再找到合适工作了。

海投简历的时候，赶上了一阵地摊经济的热潮。老张就把自己哈弗的后备箱魔改了一下，每到夜黑风高的时候，流动着到省体育中心或者东风渠沿线做后备箱夜市，主营炸串，但一阵折腾之后发现挣不了太多。

他还和朋友们合计过干餐饮，铺面都考察了好多家，但前几年的疫情让餐饮行业内伤不已，眼看着同一条街上的不同餐馆前赴后继的倒下，他彻底断了创业的念头。

后来他还在疫情的时候做过水果团购、卖过快筛试剂，每次都是看起来干的红红火火，但每一次都是赶在风口之后，赚的钱自然也不是很多。

回忆起那段时间，老张也很无奈：那能怎么办，停下来就是饿死。

最后，郑州的就业市场能为他提供的选择实在有限，在保险销售、白酒销售和网约车之间，他选择了全职跑网约车，主要原因是自由，既不用坚守在办公室里，也方便照顾家庭。

但人生中的很多车，一旦上去就很难下来了。

2

我是老张一天中拉到的第24个乘客。

从早上7点到晚上21点，23个单子，流水458元，这是郑州网约车司机老张一天的收获。

他忍不住吐槽：这一行太卷了。平台多，司机多，乘客少，看天吃饭，能接到的系统单子太少了。

老张做网约车司机已经很晚，他自嘲是49年加入了国军，没有赶上当年平台烧钱补贴抢占市场的行业机遇期。

如今只能眼睁睁望着日渐萎缩的流水，然后一边在司机群里听老司机回忆往日的辉煌，一边流转多个平台，渴望下一单是超过30公里的大单。

为了挣钱也为了养号，老张每天都要出车12个小时以上，日复一日跑满一个月，有的时候接到凌晨的预约单，他就干脆在车里凑合睡一晚。当然偶尔也会空余出一两天的时间陪家人。

如此连轴转的工作强度，辛苦程度堪比当年地产营销旺季的策划狗。如果不幸遇到客诉、违章或者交通事故，那么基本上就等于一天的生意白干了。

老张在入行之前，做了很多功课，想套用地产那一套逻辑搞行业调研，分析自己盈利的可能性。但跑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算计，都永远算不过平台的算法。

司机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平台的抽成一年多过一年。

如今网约车抽成之高已经尽人皆知，尤其是聚合平台兴起之后，为某些平台隐形抽佣开启了方便之门。

尽管有关部门三令五申保障司机权益，但事情并没有什么好转，老张的出车的抽成也基本上接近30%。

老张给我算了一笔账。他入行的时候跟租车公司交了一万元的押金，然后每个月又要给几千块的租车费，虽然每个月流水能跑到一万块，但除去各种用车成本，所剩已经不多。

说到这老张的语气有些低落。我问他过年有什么打算，尝试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愤。

老张的语气更加低落，他说最近这些年就怕过年，过年就是烧钱，走亲戚串门每一项都是纯支出，关键是车还得停跑几天。

其实，老张骨子里对车有一种天生的热爱，以前开车从来不会感觉到累。那时年少轻狂，总是幻想自己可以驾车穿越加州1号公路，再不济也能去开开西北大环线，长大后才发现只能开着网约车穿越中州大道。

自从做了网约车司机，对车的热爱已经难以启齿，曾经的热爱变成支撑生活的谋生方式。

3

根据交通部的数据，截止2023年底，全国网约车司机注册量达657.2万人，首次突破650万大关。

注册数字增长背后，还有一个更惊人的现实，去年每日新增的网约车司机数相比2022年增长了近5倍，这极大影响了网约车市场的供需平衡。

经过这么多年的市场洗礼，我国的乘客规模基本稳定，但越来越多像老张这种失意人士还在不断涌向司机大军，于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渐渐形成，不少地方的网约车市场渐趋饱和。

当行业越来越卷，广大司机只能靠透支身体熬时间的朴素方式来维持基本收入，越来越多人主动以八小时工作制翻倍的方式维持流水，平台自然乐见其成。

如今，网约车已经成了司机们虎口夺食的斗兽场，唯有拼尽全力才能挣到那一份生活给予的馈赠，而这一份馈赠还要被平台大手雁过拔毛。

还有一份数据显示，有近一半的网约车司机每天工作时间长达12小时以上，近4成网约车司机一个月平均休息不足4天，平均月收入在5000—7000元之间。这一人群画像和老张基本吻合。

当走进网约车群体，才会发现那些被汽笛喧嚣隐蔽下的迷茫和脆弱，

如果从2014年优步正式进入大陆市场算起，网约车在我国的发展不过十年，但谁都不会想到当初这样一种方便都市生活的出行方式如今却和外卖骑手一样，成为吸纳就业的蓄水池。

越来越多当初的乘客，诸如白领、个体、各行各业的管理者在一方空间里实现职业生涯的仓促换场，变身司机。

原先高尚的理想荡然无存，最后大家都殊途同归，成为都市大幕下风尘仆仆谋生的过客。

老张跑完我这单的时候，依然没有下班的意思，转向朝某知名酒吧开去。用他的话说，这样大概率能接到大单。

他又开始自嘲，自己才是老舍那本知名小说里的祥子。

其实不只是老张，我们中的很多人一生和祥子何其相似，在充满不确定的现实世界里拼命拉车，试图对抗命运的吝啬。

当老张的车消失在夜色迷雾里，想起了《骆驼祥子》里的那句话。

那辆车是祥子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和报酬，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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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的郑州民工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