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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吉麗回憶文革那些事 #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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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pressreader.com/usa/world-journal-san-francisco/20160710/282333974237776

蔣吉麗回憶文革那些事 「戴紅領巾的女孩」成為美國學生的必修讀物

World Journal (San Francisco)10 Jul 20161966 5 16」, , 「, 20」(文革的必修讀物。記者問:蔣吉麗答:「 。50。問:答:問:答:問:答:問:答:問:答:

image 蔣吉麗英文回憶錄「戴紅領巾的女孩」(Red Scarf Girl)。(圖:蔣吉麗提供)

記者 「戴紅領巾的女孩」講的是您在文革中的故事,可以介紹一下這段經歷嗎?

我的祖父是商人和地主,在我爸爸七歲時就去世了。因為家庭成分問題,文革開始後,在上海文藝單位工作的爸爸受到牽連,理由是他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用的是地主的錢。當時上海文藝單位搞得很厲害,爸爸被隔離,媽媽被審查,奶奶因為是「地主婆」被懲罰掃地。我們家也在文革中被抄家。1966年5月開始文革,紅衛兵7、8月份就開始「抄四舊」,我們每天都能聽到紅衛兵敲鑼打鼓到弄堂裡來抄家。奶奶每天帶著我和弟弟妹妹躲到公園。我爸爸以前是地下黨,他和奶奶約定,每天在陽台上放一個拖把。如果紅衛兵來抄家,就假裝把水打翻,拿拖把拖一拖。奶奶要是看到陽台上的拖把不在,就能知道紅衛兵正在家裡,就不要進屋。第一次被抄家是在半夜,紅衛兵先是到同樓的親戚家抄,把家中的瓷器摔個粉碎,堆滿了大半個水池。我們關上燈躲在家裡,一邊聽乒令乓啷砸瓷器聲,一邊想會不會來我們家。過了半夜,紅衛兵來敲我家的門,說是要「帶抄」(順帶抄家),也沒有什麼正式的手續。當時我心裡想,抄就抄吧,抄完就過去了,每天等著也很難過。第一次抄家沒有什麼,因為很普遍。第二次抄家在兩年以後,爸爸已經被隔離。他有一個很熟悉的同事姓吳,和我媽媽一起給上面寫了一封信,反映劇院裡打人很厲害,已經死了幾個人。那時家裡沒有電話,接電話都要去弄堂口的電話間。那天媽媽被叫去接電話,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家,邊進門邊叫,「劇團來抄家了,快!快把那封信藏起來。」原來是這個姓吳的同事在劇院看到革命造反派的卡車開向我家,趕緊打電話通知把信藏起來。我們嚇得要命,把信藏到了小貓拉屎的煤灰盆裡。我妹妹的同學當時正在我家玩,看到這情景跑去告訴了弄堂裡的革委會有封信。這次抄家很厲害,紅衛兵在陽台上掛起劇場的大燈,照得非常亮,大半個弄堂都被看熱鬧的鄰居塞滿了。這時,弄堂裡的革委會有人來,告訴劇團的造反派我們藏起了信,造反派逼我們把信交出來,還讓我奶奶跪下來。最後,信還是給他們發現了。抄家的早上三點才離開,此時家裡已經空空如也,連床都帶走了,剩下一堆衣服放在地板正中間,那一天很漫長。爸爸被認定為地主以後,就成了「敵人」,被送到農村去了。這之前,劇團造反派還來到我的學校,讓我到批鬥會上揭發爸 爸。劇團黨支部書記是個女人。她的女兒在批鬥會上不僅揭發自己的媽媽,還打了一個耳光,因為這個女兒痛恨媽媽反對毛主席,打耳光時用力過大,在台上轉了一圈。 劇團的人就用這樣的例子給我壓力。過了幾天,看我沒有行動,他們又來,並叫上我的弟弟妹妹,向我們三人一起施壓。直到上面批下來我爸爸是地主,也就是說成了「死老虎」,不再需要揭發了,我們才逃過這一關。

image 蔣吉麗參加表演。(圖:蔣吉麗提供)

image 蔣吉麗希望讓更多人了解文革歷史。(記者王湛/攝影)

年 月 日 毛澤東發表 五一六通知 揭開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年過去 反思這段歷史的書籍卻少之又少 來自上海的作家蔣吉麗在 年前用英文完成回憶錄 戴紅領巾的女孩現在已經成為美國學生了解

為什麼起名Red Scarf Girl (戴紅領巾的女孩)?

我最早設想的書名是「當我十二歲」(When I Was Twelve),出版社的編輯感覺名字不太顯眼,決定以封面那張我帶紅領巾的照片命名。帶紅領巾表示我們是「真正的信仰者」(True Believer),從少先隊到青年團,18歲以後參加共產黨。我當時全心全意地愛國家愛黨和領袖,所以是真正的信仰者。我們家在文革中的遭遇不算什麼,其他家庭有太多更慘的故事。作家鄭念曾出版自傳「上海生死劫」(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回憶在文革中的遭遇。她寫了一個外企高級管理人員家屬怎麼遭到迫害。我的書寫一個12歲小孩的故事,每個人從不同的角度寫文革,多方面地還原文化大革命,讓大家了解更全面一些。

為什麼想寫一本回憶錄,寫書的過程有什麼故事?

小的時候我喜歡表演,還會拉手風琴,就去報考文工團,每次都在政審這一關被淘汰。我第一次想寫書在1976年,正在報考上海戲劇學院。我在面試前幾個星期收到區裡來信,不許參加考試。我的親戚帶我去找一位區領導的司機,希望透過這層關係得到領導的批准。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和親戚在司機住的村裡挨家挨戶找,最後也沒有找到。我在雨中撐著傘,過去十年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來,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我還是不能追求夢想,那天我就發誓,要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後來我進入師範學校,成為一名老師,又過了幾年就出國留學了。剛到美國時很困難,我為一個美國家庭做家務。這對夫婦了解了我在中國的生活後,有一天送給我一本「安妮日記」(The Diary of Anne Frank),在書上寫著,「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讀到蔣吉麗的日記」。我在寫書前特意沒有去看其他文革的故事,因為不想受別人的影響,就想依靠自己的記憶。到美國最初幾年英文不好,學業壓力也大,每天讀書到凌晨,沒有時間寫書。直到畢業後我開始在一家旅館集團工作,有一天秘書問我:「吉麗你怎麼不是小腳啊?」我當時很吃驚,怎麼美國人對中國了解這麼少?這件事也堅定我寫書的決心,用一年多時間完成「帶紅領巾的女孩」草稿。我最初用中文寫「帶紅領巾的女孩」,再翻譯成英文。聽別人說圖書館有一本書,里面有所有出版社的地址和聯繫方式,我就選了20個比較大的出版社。那時我很無知,不知道有些出版社只出教科書,有些只出宗教書。我把「帶紅領巾的女孩」寄給這些出版社,每一個回信都說「No」。大概有五六個出版社認為故事很吸引人,不過需要精簡三分之一,英文也需要改進,我就把草稿放到一邊。五年後我開始修改,並找到一個會中文的美國人幫我,用一年多的時間修改,再送出去,一下子得到五個出版社的認可。最終我選擇了HarperCollins出版社,因為這家出版社的編輯是一位朝鮮人。她給我寫了一封長信,說她的父母也是移民。我覺得她可能更理解我的故事。

當時我沒有想到這本書一賣就是20年,被很多學校採用。美國中學在6、7年級要學中國歷史,文化大革命是一部分。

到學校演講時,學生有提出什麼古怪的問題麼?

學生們會根據我的書做projects,例如模仿文革的情景寫大字報,或是用硬板紙製作批鬥的場景。很多美國學生關心,為什麼那麼多人相信毛澤東?文革不是說有錢有地位的人是壞的,為什麼地位最高的毛澤東沒有被批鬥? 也有學生讓我比較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或是文革是否會在美國發生?我說:「希望你們不要認為只有中國,只有共產主義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學歷史 要透過表面,看到事物的本質。比如,美國確實很好,生活富有也很自由,對移民很慷慨。但我在美國生活了30多年,越來越了解這個國家有很多問題。新奧爾良颶風後,我到那裡做義工,看到很多黑人家庭非常艱苦。美國號稱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國家,怎麼可以讓那麼多人生活在掙扎中?還有,文革中我們盲目地崇拜領袖,因為信息的封閉,我們每天只聽到歌頌領袖的洗腦宣傳,所以相信了。但類似的情況美國也會發生。比如美國去打伊拉克前,一直說那裡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們沒有其他信息,只能相信政府,結果根本沒有這回事。所以,信息絕對重要。還有,911發生以後,國會通過「愛國者法案」(Patriot Act),政府如果認為你有恐怖分子的嫌疑,就可以把你隔離起來,不讓你見家人和律師,這和美國崇尚的民主、人權的法律大相徑庭啊!為什麼可以這樣做?因為這些人被貼上「和恐怖份子有關」的標籤。而中國在文革時可以恣意迫害人,就是因為這些人被貼上「反動」 「剝削階級」的標籤。一旦把人貼上標籤,然後一切做法都合理化,是最危險的,無論在哪個國家,哪個時代。所以我們學歷史,就是要提高警惕。我還和學生們說:「剛來美國時候我覺得年輕人太幸福了,現在我體會到你們也有很多掙扎,例如家庭問題、學校壓力、毒品暴力等等。你們有自己的壓力,我年輕時也有我的,希望你們看了這本書,用自己的思考做出正確的決定,不要人云亦云。」有些來自華裔家庭的學生問我,為什麼中國人都不願意談文革?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曾被朋友批評讓家醜外揚,不應該把中國文革告訴外國人。我堅信,如果現代人不知道曾經發生的悲劇,不知道為何產生這樣的悲劇,就有可能重復歷史的悲劇。文革的發生,領袖和政府當然要負責。領袖是人,有其局限性,所以我們不能把我們的將來完全靠在領袖身上,而要建立完整的政治體制,防止政權的過度集中。但是,我也開始反思,一般的老百姓是不是也有責任?紅衛兵是被利用了,被洗腦了,但沒人教你如何去糟蹋人,讓受審者生不如死,很多時候,是我們老百姓自己發揮的。像我父親劇團的造反派,把銅球放在手套裏面,打耳光時會更重、更痛。我越來越相信,每個人心裡都有陰暗的東西,我們要了解,在什麼情況下,這些陰暗的東西會冒出來、爆發,我們又如何制止、防止這些陰暗的東西爆發,這是最重要的。

在您看來,文革對中國有什麼正面的影響?

從文革過來的人比較堅強。文革也讓我們開始獨立思考,之前我們從未懷疑過政府,林彪事件是第一次,像核爆一樣震撼。毛主席不是高人一等,事事都能看清楚嗎?為什麼選的接班人要害他?哦,中央裡竟然也有分歧、有鬥爭。從那時開始,我們的思維開始比較獨立,用懷疑的態度看問題。

如何看到當今中國對文革的反思,文革50周年卻沒有任何紀念活動?

我覺得很遺憾。現在中國的年輕人不了解文革的傷害,學校的教科書只有不到一頁的內容。孩子們知道發生了文化大革命,卻不知道牽涉面有多廣,當時有多恐怖。每一個國家都會發生不公正的待遇,但文革牽扯百千萬人,如果不知道傷害的程度,就沒有警惕可言。我也理解政府害怕負面的過去會影響政權穩定的擔心。政府承認文革是十年浩劫,但他們到現在也不敢碰這塊傷疤,希望大家忘了這段歷史。這是一個嚴重的失誤,如果一直不講,社會就會淡忘,也無法防止文革再次發生。也許等到政權比較穩定的時候,他們會重新反思,我想自己能等到這一天。